萧望之：西汉“和亲”第一人
如今提起萧望之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但是说起他那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著名祖先萧何，恐怕没有几个人会不闻其风采；如今提及那首著名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的诗句，大部分人都会知道这是李白赞颂的传奇美酒，但恐怕没有几人会知道这酒相传就是萧氏家酿。作为西汉宣帝、元帝倚重的大臣，萧望之在他四十多年的政治生涯中，对西汉的政治、经济、外交都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萧望之雄谋大略令人称叹，而让后人更津津乐道的却是他与“和亲”政策的点点滴滴。众所周知，“和亲”政策自汉高祖刘邦起，延续了整个西汉王朝，出嫁匈奴、西域的“公主”数十人之多，以联姻换取了边疆的安宁，开创了全新的汉匈民族关系。这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昭君出塞”。而就是因为我们出身兰陵的萧望之，将西汉的和亲政策纳入正常轨道，从此，“屈辱”不再，和亲才成为西汉王朝的国家制度。虽然和亲流传至今的大多为美女凄悲典故，但就凭这，萧望之才无愧于“和亲”政策第一人。
而我们这次要回望的，就是两千多年前他以一己之身，阻拦和亲的故事。
一
神爵二年，秋。一队人马沿着祁连山旁边的官路浩浩荡荡地自东向西行进，驿道两旁的山麓上铺着已经枯黄的植被。在尘土飞扬中，身披明晃晃铠甲的军士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手中握持的绣着“汉”字的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穿黑色直裾的宫人袖着手跟在后头，中间挂着杏黄色帷幔的马车里载着的是相夫公主，最前面着锦绣官衣两骑并行的是大鸿胪萧望之和长罗侯常惠。
在清脆的马蹄声中，萧望之端坐于马上，手握缰绳，眉头紧锁，思绪随秋风飘回了长安。
未央宫内灯火通明，火光照得宣室墙壁上引颈欲飞的凤鸟一片金碧辉煌，汉宣帝端坐于宣室正中，就与乌孙和亲之事征询众公卿的意见。在此之前，乌孙国昆莫翁归靡上书宣帝，愿意以汉朝的外孙元贵靡作为继任昆莫，但是得再娶汉宗室女结为婚姻，才能与匈奴彻底决裂。
此刻，萧望之的脑海浮现出少时在家乡兰陵，大脯之日饮酒的情形。村民们聚集在萧家酒庄，畅饮着琥珀色的美酒，因解忧公主与乌孙和亲，武帝下令五日之内，可群饮之。饮酒正酣时，议论之声四起：“解忧公主之所以与乌孙和亲，只因赵破奴率兵北击匈奴遭匈奴伏击被俘。”年少的萧望之听后心中不免怅惘，一片丘壑却不知不觉在胸中生出。
在火光的映照下，萧望之的侧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双目冷冽如一汪静影沉璧的湖。他谏言道：“自武帝时期西域便一直处在匈奴控制之下，乌孙乃是西域的第二大政权，能否争取到乌孙是抗击匈奴征服西域的关键。所以大汉才采用和亲的方式以联合乌孙，先嫁细君公主，再嫁解忧公主，但匈奴也采取同样的措施。乌孙同时与大汉和匈奴联姻，说明他只是与大汉建立外交关系，尚未决定与匈奴决裂。乌孙是绝远的地域，如果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万里之遥结为婚姻，不是长远的策略。”坐在对面的御史大夫丙吉沉吟了片刻说道：“乌孙曾率五万骑兵配合汉军大败匈奴，又因此前已与乌孙联姻，和亲之事难以断绝。”
于是，宣帝决定以楚王刘延寿的女儿作为和亲公主，赐封号“相夫公主”，大鸿胪萧望之和长罗侯常惠为和亲特使，护送相夫公主前往乌孙。
二
滚滚车轮在驿道上碾出一道道车辙，相夫公主掀起车上的帘子抬头望去，一群南飞的雁鸣叫着飞过，好似一大片支离破碎的云彩，最终消失在淡蓝的天边。随着车身的晃动，相夫公主愁肠百结思绪万千，此去乌孙路途遥远，恐再难回大汉。
当日，圣旨骤临，父王手持圣旨，寂然无语。虽说乌孙国右夫人解忧公主是相夫的亲姑姑，继任昆莫元贵靡也就是相夫的表哥。但乌孙毕竟是蛮夷之地，民风彪悍，又有匈奴从中作梗，此去乌孙前景未卜。
临行前父王在书房里紧闭门窗，不忍出来相送。相夫回头只见温煦的阳光中大簇大簇的菊花开得正好，微苦的馨香塞满了整个府院，不禁想到过些时日就可以采拮菊花花瓣制作香囊了，府院上方的天空中竟没有一丝云彩，殷蓝逼人，刺得人眼睛酸痛。马车经过街角，水白衣袂的他立在那里，随着马车渐行渐远，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心上的一片白云。菊花微苦，菊花馨香，菊花如影随形，菊花跟着她从长安到敦煌。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歌声，婉转游离如泣如诉，既柔软又坚实，既轻盈又厚重，它绕着祁连山，绕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绕着相夫公主的心，把她的心缠成了一只密实的茧。“秋风瑟瑟秋悲凉，愁云荡荡愁断肠。路远迢迢路望尽，山高重重山凄凉……”
三
从罗荒野吹来的风把天上的云卷了起来，好像隶书的侧锋。一队人马就这样无精打采地走着，似是在梦游一般，仿佛被这漫天遍地的枯黄吞噬了一样，无助地迷失在这枯黄里没有尽头。
忽然，远处一骑烟尘飞驰而来，仿佛从这寂寥的天地间冒出了一个希望，亦或是一个惊喜。马蹄声渐近，来人正是敦煌太守，太守满面焦急勒住缰绳道：“禀大鸿胪，日前从乌孙传出消息，乌孙国老昆莫翁归靡已死，其兄之子狂王背叛盟约自立为王，原定继任昆莫元贵靡并没有继位。”萧望之与常惠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公主的马车，枣红马兀自地打着响鼻，黄帷幔车厢静静立着。
常惠怒目圆睁义愤难平道：“区区乌孙，竟敢背叛盟约，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像投下了一枚石子，萧望之心中那碧波万顷的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青年的望之躺在兰陵的山坡上，枕着胳臂盯着不停翻腾的天空，儿时好友不幸丧命于与匈奴的战役中。云层翻滚间下起了瓢泼大雨，冲刷着他麻木的脸，突然，就在这滂沱的雨中他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他望着远处的高山思忖着：元贵靡作为新死不久的乌孙昆莫翁归靡的亲儿子，竟没有竞争过已故去的老昆莫军须靡与匈奴“胡妇“所生之子狂王。说明在乌孙，亲汉昆莫的权利仍尚有限，还有一股势力在与其激烈竞争，双方各为其主，实质是匈汉争夺。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斗争结果，说明现在乌孙中的亲匈奴势力仍然强于亲汉势力。而且，自细君至解忧时期，在乌孙地区，亲匈奴势力一直都很强大，乌孙昆莫的匈奴“胡妇”也始终贵于汉家公主。
常惠急躁躁地怒道:“待我去乌孙，质问那狂王。”萧望之道：“常罗侯稍安勿躁，为今之计，只能先暂且停留敦煌，待上书皇上再作打算。”随后驱马至车前，向公主禀报事情经过，并征求意见。
“哼哼！”相夫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如今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于是，幽幽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一切听从大鸿胪安排。”
四
“秋风瑟瑟秋悲凉，愁云荡荡愁断肠。路远迢迢路望尽，山高重重山凄凉……”敦煌城上，相夫公主裹着红色的披风，怀抱琵琶唱着细君公主所作的《悲秋歌》，披风上装饰的白色狐狸毛在夜风中飘摇。不知何时，萧望之已站在了城上望着星云弥漫的夜空中繁星闪耀，猎户座雄赳赳地站在东南方向手持木棍和腰牌，三颗金星在腰间异常明亮。
萧望之的高大身躯为相夫挡住了势头最劲的西风，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他仍旧望着夜空说道：“在我的家乡兰陵，那里兰草繁茂，每到春天漫山遍野都盛开着紫色的兰花，坐在芳香迷人的兰花之中饮着黍米酿成的美酒是人生中一大乐事。”相夫公主恍然间似乎看见大片的兰花如紫色的火焰一般，燃烧着那个叫做兰陵的地方，朵朵兰花妖冶灼灼，似妲己之美目簇拥着湖水，碧绿湖水似明晃晃的镜子映衬着兰花，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在湖边翩翩起舞，巧笑嫣然。相夫好不容易转过神来，只觉得密布星斗的夜空竟越来越低，好似一张华丽的蛛网威胁着她，粘住即永世不得脱身一般，她缓缓说道：“早就听闻大鸿胪的家乡美丽异常，只可惜……”说到这竟有些哽咽了，为了掩饰自己的难过，她即抬起头仰望着星空，泪却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浸泡着那只茧。空气凝滞，萧望之感到胸中波澜万丈，浪头扑来冲击着他冷峻的面庞，迷蒙了他的眼睛，他突然间就嗅到了兰陵山坡上那场大雨的气息，沉默片刻后，他轻轻地说道：“夜风渐劲，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随后萧望之连夜上书宣帝：乌孙动摇不定，不坚守盟约，其效果可以看到。先前的公主解忧在乌孙四十年，与前昆莫恩爱不深，边境因此也不安定，这已被过去的事实所验证。现在，相夫公主因元贵靡不能继任昆莫而回朝，从信用上说也没有亏欠四方夷狄，这是大汉的大福。和亲不停止，徭役战争将会继续发生，根源就在这里。况且时下匈奴力量渐削，即使不联合乌孙，大汉也可以独自应对。
几日之后，圣旨降临，宣帝同意萧望之的建议，取消和亲，召相夫公主回朝。
从敦煌回长安的这只人马走得似乎快了些，马蹄声脆如急雨，周围的景色从枯黄转回了金黄，常惠不时与萧望之朗声谈论，此时萧望之的那片心湖上浮光跃金，相夫心中“噼啪”作响，萧望之回首间即看到一只嫩黄色的蝴蝶翩翩然从车厢里飞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常惠：西汉外交家，并州太原人，生卒年不详，是活跃在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三朝的外交活动家。
相夫公主：楚王刘延寿之女，解忧公主的侄女，“相夫公主”是和亲公主的封号，而不是其名。
解忧公主：楚王刘延寿的姐姐，太初二年（前103），她为了维护汉朝和乌孙的和亲联盟，奉命出嫁到西域的乌孙国，解忧公主在乌孙生活了半个世纪，她一直活跃在西域的政治舞台上，积极配合汉朝，遏制匈奴，为加强、巩固汉室与乌孙的关系作出了贡献。
细君公主：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元封六年（前105年），汉武帝封细君为公主，出嫁到乌孙，因思念故乡作《悲秋歌》。
翁归靡：乌孙国昆莫，解忧公主的丈夫。
元贵靡：乌孙国继任昆莫，解忧公主的儿子。
狂王：翁归靡的哥哥军需靡的儿子。
兰陵：位于山东省临沂市苍山县西南部，因城西郊温陵上面盛开兰花，故名兰陵。
罗荒野：今西伯利亚。
(崔瀛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