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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

2014年04月29日 来源:沂蒙人 2014年第1期
        张世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临沂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书记,出版作品集《情到深处》、《心雨》、《落叶飞花》、《龙年笔记》四部,《张世勤文集》三卷。中短篇小说散见于国内文学期刊,《小说选刊》等曾选载其作品。

而于《沂蒙人》的下一期,我们将对张世勤进行独家专访。敬请关注。

莽莽苍苍,四面青山。孤独的牛车,远远望去像一个小黑点,在大山深处移动。
父亲刚逝,连着下了数天的雨,他的心情低沉而忧郁。望着连绵的雨,老天爷仿佛也为失去一位勤劳忠厚的山民而流下了眼泪。
        今天天气放晴,雨后的阳光格外明媚,山谷间升起薄薄的雾霭,有一处山头上还挂着几道炫炫的彩虹。今天他该出山了,但他只能一个人驾着牛车出山了。他和父亲在这深山里已经二十多年,早已习惯了每天的植林、护树、砍柴、卖柴,从未感觉到日子丝毫的单调,因为一切都有父亲在。
        父亲不在了,从今天开始他得习惯一个人出山。
        山路崎岖,牛车不住地颠簸。悬崖上各色花都挂出来了,路边的花也在怯怯地摇曳,花香弥漫,鸟儿飞翔。他的心境也渐渐开朗起来。
       又是一个转弯,转过弯去就是一个长长的漫坡,然后再转弯。他不觉得这些弯有什么不好,转一个弯,就换一种风景,换一片不一样的树,换一群不一样的鸟,换一壁不一样的花。对这条通往山外的路他早已烂熟于心。这时牛车一阵抖动,他说,爹,转弯了。往常也都是这样,每到一处转弯,他都要提醒父亲:爹,转弯了。可他这次没有听到父亲说:知道。也没听到其他声响。他回过头,只看见一车的柴,并没有看见父亲。他再次深切地感受到,父亲的确是不在了。于是,他的心里又有些悲伤,眼睛愣怔怔地望着前方。
        不知什么时候,车竟然停下了,停在了一个转弯处。这种情况原来还从未有过,牛同他一样,熟悉这条山路,相信不用他跟着,牛也会自己沿着这条山路悠悠地走出去。他跟牛说,怎么了,走啊!可牛一动不动。车停在悬崖的转弯处,从这里看得见山谷里的一潭湖水,蓝蓝的,像大山的一只眼睛。
       他用一根绵软的枝条轻轻抽在牛身上。他说,咱们赶路吧。牛却仍然未动。
他抚着牛,竟看到牛眼里闪着迷惘。他想,牛对父亲看来也有感情了。父亲不在了,它也在沉痛和悲伤。这头牛,当年是父亲为它接生的,难道它还在记着父亲对它的好?
        他也再次想起父亲。他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哎,爹,转弯了。
        没想到,这一说牛迈开步子,轻松地走起来,很熟练地转过弯去,然后走上了那条长长的漫坡。走完漫坡,又要转弯了,牛却又无缘无故地停了下来。他心里想,父亲没有了,不和父亲在一起,就是不顺。若在往常,一到转弯,牛车侧着,轮下又颠簸,很有些危险,他会提醒父亲:爹,转弯了。父亲都是说,知道。也不过这么一句话,也就安然无恙地过去了。这么想着,再次叹口气,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爹,转弯了。这一说,牛竟然熟练地转弯了。
    他终于明白,数年来,牛跟他一样,都习惯了父亲坐在车上,每到转弯处的提醒,不单是提醒了父亲,也提醒了牛。现在到了转弯,他一言不发,牛就有些慌,不知该怎么办,是不是要转弯。他想,在父亲不在的日子里,他和牛都需要一个转弯的过程。
明白过来之后,接下来的路,他和牛就顺畅得多了。虽然父亲已经不在车上,但到转弯处,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给父亲说一声:爹,转弯了。
        可父亲已经不在了,他这么喊,是在喊谁呢?他把手里绵软的枝条抽在牛身上,说你这家伙该转不转,原是想赚我便宜呢!牛也真像赚了便宜一样“得得”地走着,走得是那样从容和有力。他心里禁不住有些乐。
       望着寡方少语老成持重的牛,他突然觉得把它看作父辈,似乎也没什么错。父亲和牛的秉性是一样的。
爹,转弯了。
        过了些日子,他再次从山外回来的时候,牛车上不再像原来那么空荡荡的了,而是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年轻的女人穿着蓝裤,红红的上衣,两眼充满着对大山的新奇。过去,出山进山,远远看去都是一个小黑点,而现在却是一抹鲜艳的红。这抹红,在青山绿水之间,想掩映都掩映不住。
        年轻的女人是他在山外认识的。每次他把木柴装车后,都要带上一点山货,常带的是一种小山果,红红的,既有点甜,又有点酸。口感好,很开胃。这些小红山果都是他顺手摘下的,带着不为卖钱,而是到山外后,摊在木柴一边,供人品尝。半品半尝之间,木柴也就卖出去了。
        后来年轻的女人就来了,在摊子前转过来又转过去,盯着红红的山果,问他,卖的?他说,不是,随便让人吃的。真的?真的。年轻的女人就纤纤地拿起一个,迎着阳光看了看。说真漂亮,然后放到嘴里。红山果很美,她的动作很美,她的吃姿也很美。一个显然不解馋,但又不好意思再拿。他于是抓了一把,塞给她。
第二天,他刚摆下摊,一小堆红山果红红地映着。年轻女人又来了。她说,你怎么不卖呢?他说,这个不稀罕,山里有的是,摘都摘不过来,不值钱。她拿起一颗朝太阳举着,说真的是很漂亮。
        第三次来的时候,年轻的女人问,你叫什么?他说,叫青树。住在山里?是的。山里好吗?他说,很好,什么好吃的都有,红山果只是其中的一种。你不觉得枯燥吗?不枯燥,山里有鸟、山鸡、野兔,山溪里还有小鱼小虾小螃蟹,山上樱桃、葡萄、山楂、石榴......什么都有。年轻的女人说,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他便问你叫什么?年轻的女人说,我叫红苗。
       年轻的女人,哦,红苗,此后每次她都很准时地来到青树的摊前,一边与青树拉呱,一边吃着红山果。青树觉得卖柴原来挺有意思,怎么过去就没觉得呢!
红苗就像个馋嘴猫一样,把青树招徕人的红山果吃完了。没有了红山果的柴堆前好象人并不比过去少,甚至更多了。红苗穿着红红的上衣站在青树身边,年轻的面庞露着迷人的微笑。红苗好象变成了一颗大个的红山果。许多人都愿意围拢过来看这风景。
        红苗决计要跟着青树进山了。红苗坐在空空的牛车上向大山深处走去。新鲜的空气裹挟着她,花香鸟语包围着她,山涧清溪映照着她,蓝天白云笼罩着她。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宽广了。她看着驾牛的青树,背影挺拔而又墩实。她柔柔地说,青树。青树回头看红苗。夕阳正挂在红苗的发稍上,霞光映红了红苗俊俏的脸。红苗说,我想告诉我爹。青树说,怎么告诉,他听不见。红苗说,我喊。
        红苗早就想喊了,绵延的群山让她柔软的心情无限地舒展。于是,面对群山,红苗两手打个弧放在嘴边,大声喊:爹,我转弯了。
        牛听了红苗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就要转弯。这根本还没到该转弯的时候,若不是青树逮着,牛车恐怕就被它拉下悬崖了。红苗一阵惊吓。青树抚着牛头,轻声说:不是喊你,是喊她爹的。牛似乎明白了青树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叭嗒了几下眼皮。青树也笑着,安慰似地轻抚着它的头。
        晚上,红苗和青树坐在房前披着山风看星星。红苗问青树,你一路上一直跟牛说话,它听得懂吗?青树说,听得懂。你跟它说什么?青树一下不好意思起来。青树说,我说爹,转弯了。红苗说,这不是我喊的吗?正因为是你喊的,是我喊的话车就掉下悬崖了。青树把牛的习惯跟红苗说了,红苗笑了好一阵。红苗的笑该叫什么来着?青树看着被风摇动的花树,想起来是不是花枝乱颤。
        红苗的到来,改变了青树的习惯。红苗说,守着一山的山果,为什么还要出苦力卖柴禾呢?干脆卖山果不是更好!既卖野山果,也自己应时地种植。青树当然会按红苗说的去做。从此,大山外的小镇上少了一个卖木柴的,多了两个卖干鲜山果的。
        各色山果成为了小镇上的抢手货。青树和红苗开发的品种已经达到了三十多个。两人去一次山外,就会装回一袋子钱。
        这天晚饭,青树喝了酒。喝了酒的青树说,我想给我爹说说。红苗说,怎么说,他听不见。青树说,我喊。
        青树对着群山,高声大喊:爹。房前的老牛便“哞”一声。青树喊:爹。老牛便“哞”一声。
红苗抱起一捆鲜草,走到老牛跟前,说:爹,吃吧。
       老牛就认了“爹”这个字,只有叫爹,它才习惯。老牛看看红苗,便认真地吃起来。

(张世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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