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 特立独行的“亚圣”
在这个世界上,专职于一项学说可能算不上大能耐。能耐的是有人横跨多个领域,并都做得有声有色,最终独有风骨。
有人说他是儒家,有人说他是法家,亦有人说他是杂家。有人对其不屑一顾,有人对其推崇备至,有人对其不置可否。对于这样争议性十足的荀子,千百年来人们众说纷纭,褒贬不一。
公元前221年,秦王朝一统天下,荀子的弟子李斯成为大秦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可消息传到兰陵,九十七岁的荀子却为此选择绝食自尽。
李斯相秦,爱徒终于出人头地光耀师门,做师傅的却以死抗争,这多少有些让人不可理解。可荀子在以前就说过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就是这样一个极力否定“权谋立国”的老师,却教出了一个以善耍权谋、心狠手辣设计害死同门师兄韩非的学生——李斯,而“坏学生”还能平步青云,封侯拜相,难怪当老师的要绝食而亡。不过史如明镜,李斯和秦王朝的最终结局完全印证了荀子“权谋立而亡”的论断。
从这事儿上大概可以看出荀子行事的“黑白分明”。事实上,荀子一向是战国诸子中最为特立独行的大家之一,他行走于战国乱世间,游说于列国群雄中,从不回避论敌,也不奉迎官府,掌握天下显学却未曾为一干大国所用,天下学派对其攻讦有加却从未改其志。然而,荀子也是先秦诸子中被严重低估的一位,知名度远不及孔、孟,就算跟着春申君玩政治,也只是当过区区县令。尤其是当李斯与韩非子都作了法家的品牌代言后,自认为继承了孔门儒学衣钵的荀子连学术渊源都要遭人质疑。
这样的荀子,留给我们太多的想象空间。
“性恶说”可以说让两个“亚圣”展开了超越时空的斗争,使荀子成为儒家一派叛逆、“异端”的导火索,更关系了荀子一生的荣辱和身后声名。
人言“孔孟之道”,甚少提及“孔荀之道”。因此孟子被称为“亚圣”,荀子的“亚圣”名号却鲜为人知。其实不然,从战国到西汉,荀子的影响要远大于孟子,也曾被尊为“亚圣”。而这一切还要从“性恶说”说起。
“人性本善”源于孟子,当这一学说于街头巷尾广为流传五十年,荀子却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大呼“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也就是说,人的本性是恶的,善良是装出来的,一时间天下哗然。荀子却理由充足:人就这德性,生下来就有喜欢财利,有妒忌憎恨,有耳目贪欲,按着这种人性发展,淫荡混乱就难免,而礼义法度就玩完了,所以一定要有师长和法度的教化、礼义的引导,人们才会学习到礼让,遵守法度,而最终达到国家大治。这种论调完全不同于孟子,两位儒家同门就这样超越时空地争斗起来。
其实在战国后期,经济发展了,物欲膨胀了,争夺激烈了,不择手段了,作恶为恶的人数不胜数,并且实践证明孟子的“性善”说难以立住脚。有鉴于这样的现实,荀子才作出了这一偏激的主张:“性恶”。但归根结底,他们两个为人生设计出的道路却都是“学以成仁”“成圣”。因此,荀子和孟子是殊途而同归。虽是如此,荀子却背负了千年的诟病,“孟荀之争”也持续了千年。
一部战国史就是一部游说之士的权谋策略史。齐国的稷下学宫则是培养谋士的地方,荀子之所以成为博采诸子百家之长的集大成者,与在稷下学宫的经历密不可分。
战国时期,天下纷争、局势混乱,虽为老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也应了“乱世出英雄”这句话,为权谋之士创造了纵横捭阖的舞台。各国国君和王公大臣的身边,都聚集着大批的谋臣策士,他们既能将兵打仗,又能出使谈判,内政和外交大权,实际上掌握在这些人手中。而在齐国就有一个培养谋士的学府——稷下学宫,荀子人生的很大一部分就在这里度过。
荀子少年生活的赵国,有雄武大略的赵武灵王、大智大勇的蔺相如、有勇有谋的赵奢,有法学家慎到、名家公孙龙。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国度,让少年荀子有了学济天下的抱负。于是,十五岁的荀子离开故土,来到了当时最富盛名的跨国高等学府——齐国稷下学宫,作为战国“百家争鸣”的学术重镇,可以说,荀子找到了理想的求学之地。
荀子在齐国求学之时,齐国灭掉了宋国,当时齐国兵强势盛,然而荀子却看到了齐国“不尚德治”的弊端,于是向齐愍王力推“人道”,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齐王哪里听得进去。结果齐国果然被燕将乐毅率领燕、赵、秦、魏、韩五国联军打得大败,几乎亡国,齐愍王也被楚国的淖齿杀死。荀子总结这一历史教训时,指出齐愍王“不由礼义而由权谋”。公元前283年,齐襄王复国后,学士们返回稷下。荀子凭他的学识和才德,在复办的稷下学宫中“最为老师”,并“三为祭酒”,成为稷下学宫的领袖。
前264年,齐襄王死,知遇之人已不在,荀子离开了稷下学宫,离开了齐国。
接下来的十年荀子辗转各国游说诸侯的十年,他虽想一展抱负却不曾逢迎官府,虽名动天下却淡泊名利。
离开齐国以后,应秦国邀请荀子前往秦国。在对秦国进行考察之后,当时的荀子便断定秦国绝对是一统天下的潜力股。但是他也看到了秦国的弊端:缺乏儒士。遂建议秦昭王重用儒士,“隆礼义”。然则,忙于兼并战争秦昭王仅仅口头称善,依旧喜战伐。道不同不相为谋,荀子离开秦国又回到了故国赵国。
以后的经历像是个“魔咒”,荀子到哪儿都有点“生不逢时”的意思。在赵国,他与临武君在赵孝成王前议兵,提出了“善用兵者”“在乎善附民”的主张,使赵孝成王和临武君都不得不称“善”。但处于“争于气力”的当时,赵王“卒不能用”。于是荀子又回到了齐国,但齐国朝政由襄王后控制。行走多年的荀子仍然学不会曲意逢迎,直指“女主乱之宫,诈臣乱之朝,贪吏乱之官”,虽是忠言但是逆耳,结果也是可想而知,他的冷言进谏受到了谗言的攻击,荀子在齐国也无立锥之地。
之后,荀子自齐国转而赴楚,正碰上楚灭鲁新得兰陵之地,因而被春申君任命为兰陵令。
这意味着机会来了。
兰陵是荀子梦成的地方,他的思想学说、政治主张在兰陵才得以施展。可以说没有兰陵,就没有荀子的赫赫圣名。
在兰陵,荀子的哲学思想及治国方略已经形成,并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有了方圆之地承载自己的政治理想,再无需假借他人之手。
荀子把两次入齐一次入秦游说于人的政治主张全都用在兰陵的治理上,积极推行他的“隆礼尊贤”“平政爱民”等主张。韩非、李斯等人都是此时才慕名来到兰陵。两三年的时间,他就把兰陵治理得井然有序。然而,在兰陵的仕途也非一帆风顺,昔日提拔的春申君此时却昏了头,听信谗言辞掉荀子,荀子只能再次回到故乡。
在家邦,荀子这次得到了较高的礼遇。任他为“上卿”或“上客”。楚人听到后,又觉荀子是个能才,于是春申君又“使人请孙子于赵”。在春申君的再三请求下,荀子又回到楚国,复任兰陵令。这一次荀子没能离开兰陵,直至卒后葬于此地。
之后,可以说荀子理想基本实现,他的哲学思想、治国之术得到充分的施展,长达十几年的治理,把兰陵治理得空前繁荣。正如荀子的那句名言:“四海之内若一家”。
公元前238年,即楚考烈王二十五年,楚国内乱,春申君遭难,荀子亦被废官,之后便一直居于兰陵并著数万言。
荀子,一个特立独行的大家,生平或许为乱世左右,但独立的人格使其能在乱世中保持头脑的一丝清宁,不卑不亢,不怨不艾……千百年时光洗涤下,荀子始终是圣人之列中的一道独特风景。
(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