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独家庭：谁的眼里在蓄着泪？
我们结束采访的时候，正好网路上出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新闻：据某记者从国家卫计委了解的消息，“单独二胎”政策是否放开正在研究当中。既然在研究，也就是说，似乎并不排除放开的可能性。
单独二胎，顾名思义，夫妻双方一方为独生子女的可生育第二个孩子。
此前划定这个选题的时候尚不觉得心里有特殊滋味，后来，结合这个新闻，再联想到那些新闻当事人，大家突然有了复杂的感触。
因为我们这次采访的主人公，是“失独家庭”。
“失独家庭”之一：幸福如泡沫
当我们走进老吕家里的时候，老吕和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可幸福就真和那泡沫似的一下就没了，最后连个声儿都没有。
老吕是土生土长的老临沂人，这点可以从他的话里得到充分佐证。比如他不会说出“沂州路”的名字，反而会叫成“老石头街”和“七女商店”，然后看着我们懵然的眼神，再滔滔不绝对“七女商店”做以解释，说为什么叫“七女商店”，到底是哪七个女人开的，又坐落在哪里；再比如谈到很多地方，他会说在原来的“沂蒙影剧院”或者“临沂剧院”附近，即使现在有了更新的规范路名；再比如说起临沂最高的楼，如今诸如什么商业大厦，什么广播电视塔都不在话下。在他的印象里，他总会将“钟楼大厦”说成奇迹给我们听。
老吕对临沂的感情总是溢于言表。如果我们不开始下个话题——
您儿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前年八月。他顿了顿，点上一支烟，还有十八天过二十九岁生日。
我们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老吕指着墙上的照片，那是一个不算英俊但淳朴十足的青年，即使照片是灰白的，但目光熠熠，仿佛仍能透出光来。老吕叹息一声，突然将我们带到了隔壁的房间。
我们吓了一跳，里面一堆堆的婚纱照片，巨大的框架，虽然落满了尘灰但仍掩饰不住喜气。
事情的全部过程慢慢复原——在取婚纱照的时候，老吕的儿子和儿媳妇遇到了车祸。为了护着儿媳妇，儿子当场就走了。
他们原本决定，取完婚纱照就去兰山区民政局领证儿的。
没领证也好，儿媳妇法律意义上还是未婚，老吕说到这，躬身抹去照片上的浮土，轻轻叹气，咱也不算是耽误人家对不对？
不过儿媳妇真是好人，儿子走后的那两年，儿媳妇每个星期都过来看他们。他指着墙角的那个面袋子，那是什么麦心粉，也是她给带来的，说用这个包饺子筋道。
但是这样的机会估计也不多了。老吕回头看着我们，虽然她不和我们说这些，但上次来的时候，孩子他妈从阳台上看着了，有个男人把她送过来，开的是辆比亚迪。
孩子的命已经够不好了。和咱算是没缘分，不过咱也得希望她幸福是不是？
这个房间阳光透亮，采光十分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充满了让人窒息的气味。
出这个房间的时候，我们问老吕以后打算怎么办？
能咋办，就这样活着呗。再早二十年没准儿我们还能再生一个。但现在都六十多了，原本就是晚婚晚育，现在还能咋生。老吕烟瘾大概又上来了，这是点上的第三支，日子混一天少一天，就往前挨呗。儿子走了，咱也不能跟着他死吧。
出来的时候，我们从邻居那儿知道了一个消息，原来我们一直以为老吕的妻子早亡，其实是在经历了儿子的事情后精神受了刺激，回了娘家哥哥那儿。老吕经济情况不好，也不能让老婆长期住在精神病院受照顾。于是亲戚们就分头帮忙，想着能出多大力出多大力。
经此变故，这样一个家是真正地被“重创”了。
我们对“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
“失独家庭”之二：不努力，日子就完了
老吕的事儿让我们整个队伍都很难过。接下来的这家姓李，男主人三十七八岁，碍于老吕，我们姑且叫小李。
其实这样叫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因为小李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老”。比起老吕的故事，小李的故事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但按照小李的话来说，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但咋办？没病没灾的，还就得吊着这么一口气。
小李家的孩子小小李走失的时候才两岁半。
小李家是四川的，以至于现在语速太快时我们仍听不清楚他的话。孩子没的那会儿他们在兰山区城乡结合处的某个乡镇打工。小李低着头，在兜里掏啊掏，我们还不知道他在掏什么，突然有个女人尖利的声音传来，啪的扔过来一东西。我们惊魂未定下才发现，居然是个塑料杯子。“抽抽抽！”女人说，“你还想要娃不！”
“我想要，可你倒是生下来给我看看啊！”小李不甘示弱，腾地站起来，“母鸡不下蛋，我要你干啥的？”
“是我不下蛋吗？我没给你下蛋吗！当初要不是你……”
“当初是我的原因还是你的原因？！”
…………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我们赶紧去劝。小李喘着粗气，反而对我们说都习惯了，也就这么咋呼，根本打不起来。这样泄火也好，省的憋了一肚子没处放。
自从孩子丢了，夫妻俩每次对话几乎都能落入一个循环——当初孩子丢失是谁的事儿？
小小李是在门口玩的时候没的。小李老婆正在做饭，他在收客户的钱，也就两分钟没注意，孩子就找不到了。小李说，他们找了三年，全国各地的找，电视上只要有被拐儿童的新闻就瞪着俩眼看，前段时间知道有个宝贝寻家网站，专门买了个电脑，一天几乎登陆八遍。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于是，他们决定再生一个。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罢，人这一辈子咋能不留个后啊。
可是，这事儿看起来也不容易。四年努力又下去了，啥也没见着。连电视上那些不孕不育医院都去过了，俩大人都没病，可就是一直没有动静。就当前头那孩子是死了。小李刚说完这话，又啪啪的打自己的嘴。不，还是活着吧。万一就是被拐走了，没准儿人家也好好地把他当宝贝养呢。
此时此刻，所有的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走的时候，小李老婆又在那焦躁了，“多光荣的事儿是不是？一大老爷们把孩子看丢了！见谁都讲，见谁都念叨这事，丢的那不是你孩子，不是你……”
后面是哭声。我们开始怀疑此行的目的，是不是太过残忍，这样莽然地揭开他们的伤疤，是不是有些不善良。
“你甭激我！”小李的咆哮声又过来了，“今晚上再试最后一次！生不了拉倒！没孩子咱这日子也不能不过了！”
“失独家庭”之三：还好，又有你在
日子是要比着过的。最后一个家庭看起来就要比前面的两家好得多。虽然他们的生活比起很多人而言，也称得上是“惨绝人寰”。
这会儿真称得上是“小”了。女主人小张，才二十八岁。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女儿宝宝因病去世，四岁，先天性心脏病。
小张算是早婚，大学刚毕业就和同班同学走进婚姻的殿堂，因为大四下学期他们就“不听话”地怀上了孩子。家境优渥，双方父母都是临沂城最先富起来的小企业主，因此即使毕婚也带着甜蜜。但也许是太美好了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乖巧可爱的女儿就被带走了。
小张叹气，四岁，正是最好玩的时候。那孩子懂事得早，每天早晨她爸爸上班的时候，她都会把鞋子放到他面前。还喜欢给爸爸扎小辫子，怕揪着头发了，还小心翼翼地问他疼不疼。最喜欢喝酸奶吃果冻，可他们觉得果冻成分不好，从来都是不让她多吃……
要知道四岁就离开，那时候她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了。小张前一刻还满脸惆怅，但下一秒随即便绽放笑意，“嘿，贝贝过来，妈妈抱！”
摇摇晃晃走来的是她第二个孩子，贝贝。这次是个男孩。
看起来这家似乎有了新的开始，宝宝成为记忆，贝贝是他们的未来。可小张说，宝宝带给他们太多的东西了。以至于贝贝刚生出来的时候，老公脱口而出喊了宝宝的名字。很多人都“重男轻女，”可老公却一脸失望，说为什么不是个女孩儿。
如果是个女孩儿，他们就坚信这是宝宝换了个样子又来到他们身边。
他们原想在宝宝之后快马加鞭再要个孩子，这样他们便来不及痛苦，便不会一直沉浸在旧日的回忆中。但现在看来这真是最令人伤感的一件事。宝宝仅仅四年的美好，却足以相伴他们一生。而将两个孩子相比较已经成为他们不自觉的本能。
可这种本能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最不人道的“自虐。”
小张送我们离开之前，我们曾经问她，如果贝贝长大，会不会告诉他宝宝的事情？
小张不假思索地点头。
来的时间再短，也是他们最亲的家人。是家人，即便是在冰冷的名册上，也要永远都不分开。
(妩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