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之处是故乡
2014年09月05日 来源:沂蒙人 第13期
“这是老李家又在烧水了。”看着窗外飘过来一阵烟,住在二楼的小王赶紧关上窗户。几个老太太每天中午用柴火烧开水已经成为这个小区的一景。她们在小区一个角落用几块砖一搭,架上一种白铁皮打制的“水火壶”,烧的是树枝和附近工地捡来的碎木头,每家两暖瓶热水够一天之用。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这个位于城郊的村庄变成了社区,村庄的砖瓦房被推倒,统一建成了六层的居民楼,青色的墙裙,米色外墙,使这里看起来与周边其他社区没有任何不同。
小区凉亭旁的柳树,在盛夏的阳光下被晒得有点蔫,两棵树之间栓起绳子晒着拆洗的棉被,旁边绿化带里种着大葱和茄子。“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村落里原本习以为常的袅袅炊烟与新楼房显得格格不入。这种社区在近几年中国的城市化运动中大量涌现,我们很难用几个简单的词来定义它的气质,因为它是杂糅的:既有城市化的色彩,又留存有城郊的痕迹;有些杂乱浮躁,但又内蕴活力。这是城市化高速列车行进中的时代站台,见证着城市化的狂飙突进,一头牵绊着数代人魂牵梦萦的乡土中国,一头快速通向现代工业文明。在这个说不上是乡村里的城市亦或是城市里的乡村里,越来越多的人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业生活过渡到按点上班的新模式,但上了楼是否就真的完成了身份的转变呢?
生活大冲撞
城市化首先是“人”的城市化,上楼后要过的第一关便是生活习惯的改变。年轻人对“上楼”的适应要快得多,因为这原本就是他们向往的生活。他们庆幸终于摆脱了“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的环境,终于住上了窗明几净、功能区间划分明确的楼房,也乐于接受由此带来的生活方式的改变。抬头不远就是正在建设的商业中心,更远处是厂区,在他们看来这些才是新时代的象征,越来越多的企业意味着他们不用离乡背井去打工,在家门口就能解决就业问题——虽然他们中的有些人并没有上班,只是“宅”在家里啃老。
但对于他们大半辈子都住在瓦房小院里的祖辈、父辈来说,这种适应的确需要一个过程。这种新生活方式与坚守了数十年的习惯之间的碰撞在所难免,有些人在社区里不顾劝阻养起了鸡,只是为了听着鸡打鸣才能起床。从洗衣做饭到垃圾处理,从邻里相处到乘凉取暖,粗放的乡村生活模式向精致的城市生活过渡。“就是上个厕所都不习惯”,很多人使不惯家里的蹲式马桶,上个厕所要跑出二里地去村里的公厕。离开田野,住进小区,不再“鸡犬之声相闻”,到处是水泥森林。生活变化了,环境不同了,新型邻里关系取代了“乡里乡亲”,很多人会产生身份迷失的疑惑。“过去出门就是院儿,接地气,做点稀罕菜左邻右舍的一起吃。”说起过去的日子,住在三楼的老周眼里还是透出一丝怀念,不过话锋一转,老周又数出不少新社区的好处来,“但是住楼房确实干净亮堂,洗澡啥的也方便。没事就去文化广场、老年活动室,比以前有意思。”
舍弃不了的,还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土地。乡间的田埂、青绿的水塘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居民楼和车流不息的马路,原先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累和抱怨,如今竟成了求之不得的奢侈。“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费孝通在他的《乡土中国》一书里用饱含感情的笔墨描述了中国社会的乡土性,“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花坛里种满了茄子、大葱——吃着方便、放心只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因为那份对土地割舍不下的眷恋。
经济上的考验
“老李家经济上不大好,搬上楼必要的装修、家具花了点钱,还有个孩子在上学,男人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打工,她自己身体不是很好,出力的活儿干不了,所以日子过得很紧吧,能省的钱就省吧。”原本都是一个村的乡亲,邻居们对老李家烧水等行为给予了足够的理解和包容。
在城市化的进程中,经济上的障碍比生活习惯上的不适应是更值得关注的问题,虽然社区给了很多便利和补贴,物业费、养老保险等代缴,但不可否认上楼之后的生活成本比之前提高了一些。尤其是老李家这样的夹心层,年龄不够去老年公寓、经济上不够低保,这就需要他们节衣缩食来经营好自己的生活。“现在出手就得钱,以前俺家里自己种菜,吃不了还可以进城卖。现在不光买菜要花钱,水费、燃气费都得花钱,电费比以前也多很多。”老李家不无抱怨地说着。
从农业社会步入工业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志,便是社会分工。与传统小农经济自给自足不同,工业社会分工更细,每个人从事相对专业的工作产生价值来换取自己生活所需。快速城市化的状况下,仿佛一夜之间很多人失去了农民的身份,但如何转变成一个合格的产业工人或者个体工商户,显然有更长的路要走。正像老李家这种情况,因为年龄、学历以及技术专能而在新的社会分工里处于弱势地位,同时由于缺乏资本收益,很难进行有效的原始积累,因此他们有着被迅速发展的社会甩在身后的危险。
城市化作为现代化的重要维度,可谓大势所趋,不可阻挡。不过,城市化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会带来经济和社会深刻的变化,需要各项配套改革去推进。在这个进程中,我们不仅需要理想主义的乐观,更需要现实主义的关怀,这样城市化才更温暖。
(文永帅)